倾世 下下部（七十四）
图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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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弟，别哭了。”
小晓飞抬起头，阳光透过参天的银杏树冠，在他哭花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看见一双清澈透明的眼。
“你叫晓飞吧？”那双眼笑起来弯弯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哥哥噗嗤乐了：“总听你爸爸在院儿里喊着你的名字追着打，谁不知道你？”
晓飞扁了扁嘴低下头，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小哥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拍拍他的肩膀道：“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多可怜，我陪陪你吧。”
晓飞再次抬头看，那是一张白净清秀得像个女孩子的脸，同样透着稚气，比他大不了几岁。
一个塑料袋出现在面前，让晓飞抬起眼。
“请你喝豆汁儿吧！我现在只有这个，喝了暖和暖和。”小哥哥说。
晓飞接过，热量透过袋子温暖了冰凉的双手。他以前从来不肯碰豆汁儿，可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爱上了这种酸涩的饮品。
何宇冲到现场，被警察拦住，他大喊：“我是家属、我是家属！我哥在里面！”警察于是拉起护栏将他引进去。
何宇冲进现场抓住一个消防员就问：“人呢人呢？我是家属，我哥救出来了吗？”
消防员回答：“你别急，火已经扑灭，现场正在清理。营救出来的有两位老人，你的哥哥是住在这里的房客吗？”
“是是是！”何宇眼泪都快出来了。
消防员抓住他的手说：“你先别激动，那间客房已经在清理。目前还没有消息，你耐心等待一下。”然后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扶住快要软倒的何宇。
这时忽然有人冲过来，直接撞翻了刚被扶正的何宇。
“你说什么？你哥？你哪个哥？”谭晓飞揪着何宇的衣襟问。
何宇看到谭晓飞，顿时红了眼圈，颤抖着说：“我。。。还有哪个哥？我只有一个哥，何瀚！”
谭晓飞脑袋嗡的一声。全世界都安静了，所有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
“何瀚。。。何瀚。。。何瀚。。。。。。”那个久远没有人叫的名字，就这么突如其来的闯了回来，在他的整个世界里回荡。
龚叔带着人过来搀起何宇，再过来扶直挺挺的谭晓飞。
“哪个是家属？来看一看，是不是事主的东西。”消防员搬出来一些抢救出来的东西。何宇一眼看见其中一个信封被烧掉了一个边，半截照片从里面掉了出来。他猛的扑过去抢下信封，抖着手抽出里面的照片，一个漂亮精致的小男孩对着镜头笑。
深秋的大院儿里，参天的银杏树下铺了一地的金黄落叶。常常可以见到一个胖脸嘟嘟的小男孩和一个清秀纤瘦的男孩儿并肩坐在树墩下，分享食物，谈天说地。
晓飞的爸爸妈妈工作忙很少顾及他，他和大院儿的其他小伙伴总是打架。只有和何瀚小哥哥从不生气。小哥哥对他总是笑，笑起来特别好看。
“小哥哥，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什么？”
何瀚开始上学后，每天从大院儿门口的巷子走出去坐车。晓飞还没到上学的年龄，但他会跟着走到巷子里，目送何瀚走出巷口。何瀚会回首跟他摆手再见。晓飞到很久都记得，有一个普通的早晨，何瀚快迟到了，一边奔跑一边回头对自己摆手。初升的太阳照在他脸上，将他的脸色染成橙黄的暖色，他回头的时候头发被风吹乱，遮住了眉毛，只露出黑漆漆亮闪闪的一双眼。
那个笑容，像春风一样温暖着童年里孤单落寂的晓飞。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温暖，直到有一天，他意外的看见何瀚居然与三个男孩子打架。晓飞不顾一切冲上去，用稚嫩的拳头捶在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大男孩身上。
两个人一身伤痕坐在大银杏树下。
“瀚瀚哥哥，我从来没见过你打架。我以为只有坏孩子才打架。”晓飞这一天是无比的震惊。
何瀚捏紧拳头：“他们说我是没有妈妈的野种！”
“那你妈妈呢？她在哪儿？”
何瀚抿紧了嘴，还是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一直在等她回来。家里来了阿姨，阿姨有了弟弟。弟弟很可爱，全家都很高兴。可是我想我妈妈！”
晓飞伸手替他擦泪：“瀚瀚哥哥别哭。妈妈会回来的。”
何瀚仰起脸看向伸向天空中的树干和树枝：“晓飞，我好害怕。我快忘了妈妈的长相了，我害怕妈妈回来我也不认识她了。”更多的眼泪涌出来，沿着脸颊两侧静静地流到脖子里。晓飞抱紧了何瀚。他也向同一个方向仰望：“瀚瀚哥哥，有一天我长得像大树这么高，就能保护你！”
谭晓飞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
现在是什么时间？我在家里？刚刚是不是做了一个梦？他发了一会儿懵，才渐渐意识过来，抬起手，看到黢黑的手指。那是他最后冲入废墟扒东西弄黑的。龚叔和伙伴儿们没有一个人能治得住他，所有去拉他的人，都被他掀翻了。警察们被龚叔打过招呼，也都不敢上来干涉。最后龚叔不得已只能打晕了晓飞，扛进车运了回来。
晓飞猛的坐起来就要下床，坐到床边又停了下来。
冲回去扒废墟吗？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其实当时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左边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他捂住胸口。疼痛尖锐，手指将衣服绞成一团。他蜷起身倒回床上。
“晓飞、晓飞，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何瀚气喘吁吁的跑到谭晓飞面前。他的额发凌乱，脸蛋红润，瞳仁儿又黑又亮。
“好啊，快说！”晓飞在心里说，小哥哥什么时候都这么这么好看！
“我要去见我妈妈了！”
“真的！你妈妈回来了？”
“不是，我遇到一个阿姨。她说有我妈妈的消息。她真的认识我妈妈，她有我妈妈的照片！”
“哇，太好了！”
“你要替我保密哦，不能让我爸爸知道。”何瀚面露难色。
“为什么？”
“上次我说要找妈妈，爸爸发了好大的脾气。而且这个阿姨说，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不好，如果让爸爸知道，妈妈就会再离开，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妈妈了。”何瀚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好，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晓飞用力点点头。
何瀚笑了，满眼洋溢着幸福。
谭晓飞没有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何瀚。之后无数的清晨，他站在大院前的巷口，直等到车水马龙，唯独没有那个温暖的笑。无数的夜晚，他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在安静的黑暗中努力回想小哥哥的样子，以及他对自己说过的每句话。直到泪水洇湿了枕头。
何瀚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